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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微信用户2周前 (09-13)诗词类36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
我画最精致的妆容,穿最干练的套装。

我脚下高跟鞋踩响的每一步,都是我杀出来的一条血路。

那个时候的我,绝不相信,十年寒窗,十年锤炼。

我的人生竟同母亲一样,都会被一个小小的子宫牵着走。

为了生孩子在事业最巅峰期急流勇退。

从职场丽人沦落为憔悴不堪的邋遢女人。

丈夫却拧眉谴责我一个孩子都带不好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滴答,滴答……

窗外又下起来了密密的雨,S市的梅雨季,总是没完没了得令人生厌。

哭闹哼唧了一夜的女儿,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沉沉睡去。

严重睡眠不足导致的大脑极度缺氧,让我整个人晕晕沉沉的,走两步都虚得不行。

去卫生间的路上,路过一块沾满灰尘的镜子。

镜子里的女人,蓬头垢面,眼圈乌黑,麻袋一样的睡袍上斑斑点点,已然分不清哪一块是陈旧的奶渍,哪一块是新沾染上的呕吐物沫子。

不想再看第二眼。

半个多小时后,紧闭的卫生间大门由内打开,走出我格外光彩照人的丈夫。

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,锃亮的大背头,走近一些,还能闻到淡淡的古龙水味。

我向他发起邀约:“女儿夜里又烧了起来,今天周末,医院人多,你陪我们去吧?”

“我哪有空?我早就跟你说过了,今天我要参加同事的婚礼,还不是普通同事,那可是领导的亲侄子,这个面子总不能不给吧?”

他一口拒绝了我,还不够,又拧眉斥责我:“你说说你,整天就在家带个孩子,我妈还给你搭把手,还能带成这样,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!”

他一脸恼怒地瞪着我,眼底的责备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刃,一瞬间,我只觉得体内根根神经被挑起,齐刷刷直冲脑灵盖。

又怪我?

备孕不顺利,怪我工作忙,加班多,怪我的卵子留不住他的精子。

产检指标疑似异常,怪我手机玩多了,电脑用多了,怪我拖到生育零件退化才要孩子。

好不容易熬到女儿出生,女儿哭闹不好带,怪我不会哄;女儿头疼脑热,怪我不会照顾;连女儿跟他不亲,怪我不会教。

而他就可以以“孩子又不长在我肚子里”、“我又没有奶”、“我不得在外赚钱养家”,将自己指摘得干干净净,还能理所当然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我。

无数个心绪难平的夜里,我都在想,伟大的造物者在赋予女人子宫的同时,还赋予了什么?

哦,是不公平。

听,谴责还在继续:“算我拜托你了,等女儿上幼儿园,你爱上班上班,爱折腾折腾去,现在女儿还小,你一个当妈的,多上点儿心行不行?”

“那当爸的呢?就可以活得跟中华精子库里的匿名捐精者一样是吧?”

“我又没说我不帮你……”

“帮我?”我冷笑了一声,真是滑稽:“孩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吗?随我姓高吗?回头我就教她管你叫吴叔叔。”

“高敏!”

他愤怒地朝我大吼,眼底升起两团猛火,烧得噼里啪啦的。

而我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躯壳,也在第一时间进入一级备战准备。

眼看一对一正式battle的枪声即将打响,买菜回来的婆婆一如既往,秉着帮亲不帮理的人生准则,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混战。

“大清早的又吵什么吵,我在楼道都听见了,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再正常不过了,折腾出这么大动静,也不怕邻里邻居笑话!

“专家都说小孩子发烧没到39度,在家里物理降温就行了,不用去医院的,医院人多细菌多,反而对孩子不好。

“小敏,不是妈说你,吴迪又不是出去鬼混,人家请他是看得起他,连我这个没文化的老太太都知道,生意场上是要打好关系的,你以前也混过职场,应该更能体谅他才对呀?”

这一刻,我忽然心头一酸,抑制不住地热泪汹涌。

我几乎都忘了,不,不是忘了,是不敢再想。

我不仅混过职场,还曾在职场上大杀四方。

我画最精致的妆容,穿最干练的套装,我脚下高跟鞋踩响的每一步,都是我杀出来的一条血路。

那个时候的我,绝不相信,十年寒窗,十年锤炼,我的人生竟同母亲一样,都会被一个小小的子宫牵着走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母亲的子宫,是她的囚笼。

小妹出生的那天,我一个人坐在屋外高高的草垛上,屋内时不时传出母亲的惨叫声。

夕阳西下,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,夏风裹挟着声声蝉鸣拂过我的耳畔,久久地回绕在半空中。

父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。

那一年,我八岁,我觉得母亲很可怜。

我怯怯地趴在母亲床头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,她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忽然消失不见。

她怀里搂着小猫似的妹妹,不时轻哄着,又不时腾出一只手背,擦拭汩汩流淌出来的眼泪。

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,爷爷整天骂骂咧咧,做什么都摔摔打打的,每一次都吓得我一个激灵。

父亲则长久地蹲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抽旱烟,一支接一支,仿佛停下来就不会呼吸似的。

到了晚上,他就卷一床被子,睡在隔壁厢房。

母亲起初还会追着我问,父亲去哪了,后来一听到厢房落锁的声音,就红了眼。

整个月子里,父亲都没有进卧室看过母亲和妹妹一眼,而母亲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,整个月子里都铺满了愧疚与不安。

我每次把饭菜端到床边给她,她都会一脸期待地问我:“是爸爸让你端进来的吗?”

而每次我看她抱着妹妹艰难走动,想去叫父亲帮忙时,她又会立马制止我:“别,别吵爸爸,妈妈可以。”

那时我还不知道母亲生妹妹时伤了身子,以后怕是再难怀孕了,只以为母亲没能生出弟弟,爷爷和父亲生气了。

更不知道,他们正在谋划送走妹妹,然后抱养一个弟弟。

我站在厢房门口,看到爷爷脸上全是不甘:

“当年我就是命里没儿子,特地过继了你给我传宗接代,没想到你也没有这个福分!”

父亲站在一旁,默不作声,眉头皱成了山峰。

半晌,才缓缓开口:“实在不行,我也过继一个吧。”

爷爷最终拍板:“那小丫头片子就送走吧,有一个就够够的了!”

我懵懵地听完,又懵懵地回到卧室,懵懵地看了看母亲,又懵懵地看了看妹妹。

然后“哇”的一声,放声大哭,刚刚睡着的妹妹被我吓醒了,也跟着哇哇大哭。

母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她什么也没有问,只是耐心哄劝了我两句,然后抱着妹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抽抽噎噎中,我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,无声得从母亲眼中滚落。

后来,我看到母亲抱着抱养过来的弟弟,也这样一圈又一圈绕着房间哄睡。

某种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黑暗中滋滋膨胀,然后狠狠炸裂。

我猛地跳下小床,赤脚站在地上,指着她怀里的襁褓质问她:“他不是你生的!你为什么也同意送走妹妹?”

母亲僵立在原地,我们安静地对视着,彼此眼里都碎成了花,空气中静得只剩下她怀里男婴旁若无人的吮吸声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很久,也许只是短短片刻,母亲眼里那些碎成花的挣扎,如潮水一般哗啦啦漫了上来。

“因为你妈没用!你妈生不出儿子了!你妈断了你们老高家的根!你妈欠你们老高家的!”

她单薄得如纸片的肩膀微微颤抖着,我这才发现她本就瘦削的脸颊已迅速凹陷,整个人看上去像枯萎了似的。

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无能力为,又或者说,是女人的无能为力。

我那拔地而起的满腔怨怼,又在瞬间轰然坍塌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女儿刚出生的时候,我就病了。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就是不想抱她,也不想看到她。

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可爱,我一想到她刚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时,那皱皱巴巴的样子,还有她张大嘴巴,扑过来要吮吸我身体里养分时的模样,就觉得她简直就是一个小怪物。

我有时候甚至都有点怕她。

可我又很自责,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,我好像也做不了一个好妈妈。

所以我每天都会哭,动不动就想哭。

起初,吴迪还会温声软语地哄我两句,可慢慢的,哪怕我的眼泪淌成了河,他也熟视无睹,卷走半张被子,便沉沉睡去。

有一天,女儿哭,我控制不住得也跟着哭,他突然不耐烦得冲我大吼:

“别人家生了孩子都高高兴兴的,为什么只有你这样?你为什么要这样!”

我先是懵懵地看着他,几秒后,崩溃得嚎啕大哭,歇斯底里得朝他哇哇大叫。

他冷脸大骂我是疯子,我也觉得我疯了,我除了呐喊鬼叫,我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内心那些酸涩得发苦的委屈和茫然,最后还是在大学同学老罗的治疗室,得到了妥善安放。

多年不见,当年那个专业课成绩总拿第一的学霸,毕业后并没有学以致用,反而在心理界也混得了一席之地。

老罗什么也没问,只是给我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,很诚挚地问候我:“好久不见,怎么样,当妈妈很辛苦吧?”

一瞬间,我热泪滚烫,一泻千里。

铺天盖地的画面席卷而来,孤独如漫无边际的海水包围着我,我在海面上飘荡着,风往何处吹,我便飘往何处。

怀孕初期,我孕吐得极其厉害,吃什么吐什么,喉咙和食道全蚀坏了,喝水都像在喝玻璃渣。

我每天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,回过头,吴迪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我抚背,一只手马不停蹄地刷着短视频,脸上是习以为常的淡然。

而不远处的婆婆,则只啧啧心疼被我吐掉的高价营养品。

我被诊断为妊娠糖尿,医生再三叮嘱我控制饮食,婆婆却因为我的肚皮没有小区同月份的孕妇大,逼迫我喝各种油腻腻的汤水。

我耐心解释,各种相劝,也不止一次地求助过吴迪。

而回应我的,是他一脸的无谓:“你也是,装模作样喝一点哄哄老太太不就行了?再说老太太也生过孩子,心里有数的。”

生女儿时出了点状况,胎粪污染羊水,我被迫紧急剖腹产,女儿也被送到了新生儿监护室。

受了两茬罪的我痛得像死过一回似的,而婆婆说的第一句话是:

“叫你们早点儿生孩子不听,自己受罪不说,还害了孩子。”

而吴迪在给我擦了两回身子后,指着隔壁床顺产的产妇说:

“你看看人家在你后面生的,都来去自如了,你这身体不争气呀!”

月子里,孩子夜里总是哭,是我一个人带着孩子。

漫漫长夜,独自强撑着睡意喂奶,独自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哄睡,独自举着酸胀得发麻的胳膊一遍遍拍嗝。

我在主卧熬得一日比一日憔悴不堪,吴迪在书房睡得一日比一日神清气爽,面对我的抱怨,他回怼得都中气十足:

“我不养足精神,怎么在外赚钱养家?这一大家子吃什么?”

而婆婆,还在降温的夜里,小声同吴迪抱怨我不体贴,都不知道给他加床被子。

说到最后,我只剩下泣不成声。

老罗静静地听完,等我情绪平复了一些,才开口问我:

“那你后悔生下她吗?”

我张张嘴想说后悔,可在那一刹那,想到熟睡后的女儿,缩在我怀里软软糯糯的小模样,不知怎么的,便再也开不了口了。

他也没再追问,而是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,问了一个让我最崩不住的问题:

“受委屈了吧?”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矛盾最激化的时候,我和吴迪差点儿大打出手,我指着他和婆婆的鼻子,用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:“骗子,你们全家都是骗子!”

结婚前,吴迪信誓旦旦得承诺会全力支持我的事业。

可结婚后,婆婆催生催得走火入魔,他也只会劝我忍一忍。

那时候,我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,高强度的工作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,可即便如此,我也宁愿躲在公司加班。

因为家里永远都弥漫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汤药味,熏得人连连作呕。

因为每天清晨,婆婆都会当着我的面,宛若做祷告一般,捧着公公的牌位痛哭请罪。

还因为她时不时落在我平坦小腹上的凶光,像蛇信子舔着脊背一般,让我浑身不舒服。

我尽可能得忍她,远离她,避免与她产生正面冲突。

她却紧追着我不放,竟然气势汹汹地杀到了我的公司。

当着几十号人的面,各种撒泼打滚,控诉我老板压榨得我生不出孩子,绝了他们老吴家的后,还吓跑了我新接的客户。

我全面性社死。

后来,她更是丧心病狂地跑去普陀山,为求子一路三跪九叩,生生摔折了一条腿。

吴迪也从“你就忍一忍我妈”变成了“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妈吗”。

战火由此升级。

我说:“我不是你们老吴家的生育机器,我嫁给你,不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的!”

吴迪说:“你嫁给谁不得生孩子?”

我说:“子宫长在我身体里,生不生是我的自由。”

婆婆说:“要自由你结什么婚?”

我说:“是你儿子答应会全力支持我的事业的。”

吴迪:“是,我是答应了,可是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妈吗?”

很好,进入闭环,全体沉默。

小小的病房里弥漫着化不开的硝烟味,久久不能散去,凌乱的战场,最后全是伤兵。

或吊着腿唉声叹气,或青着脸气喘吁吁,或红着眼泪流满面。

人总是在不断为曾经的自己买单,后来无数个难眠的夜里,我都会一遍遍追悔检讨。

男人婚前的承诺,尚能说反悔就反悔,婚后那一个个“我保证”,跟放屁有什么两样?

婆婆如果也是妈,那我和吴迪岂不是就成了乱伦?真是天大的笑话。

更可笑的是,我竟然为了一个屁加一个笑话,放弃了升职在望的事业。

我已经回忆不起吴迪是用哪一句话,还是哪一举动让我心软得松了口,我又是哪一刻,哪一瞬间,脑子被驴踢了才答应可以先备孕。

总之,退一步,便得退到天涯海角。

或许工作压力实在过大,又或许我内心本能地逃避生育,备孕过程道长且阻。

生育与工作的双重漩涡,搅得我内分泌彻底紊乱,姨妈来就跟玩儿似的,要么长期不光顾,要么光顾了就赖着不走。

折腾到最后,我的健康都出现了问题。

后来,吴迪捧着他的工资卡半蹲在我面前,声泪俱下地求我:

“就算不为了生孩子,你也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,我们还要一起白头呢!”

我记得,那一晚,他眼底的泪光分外明亮,像极了鳄鱼的眼泪。

再后来,随着那张薄薄的工资卡月月见底,我们之间抱怨与龃龉的频率也日日增加。

他不满于卡在他那儿的时候,日子可以过得滋润且游刃有余,怎么辗转到我手里,就如此捉襟见肘?

我叫嚣着同他清算产检费、营养费、以及供养一台碎钞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附属费,一笔笔,避无可避。

争执不下的时候,我忍不住抱怨:

“我没辞职前,赚得可比你多,而且还是公司重点培养的苗子,升职在望!”

“行了,好汉不提当年勇。”他满脸的不屑。

“你们公司要真那么重视你,当初就会给你办个停薪留职,而不是批准你辞职。

“你能让你们公司现在再高薪聘请你,才算你真本事!”

我没本事,我无语凝噎。

抑郁上涌,自此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噩梦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最艰难的时候,我求助过母亲。

那时,我因为拒绝喝下婆婆那一碗碗油腻的鸡鸭鹅鱼肉汤,婆婆追在我身后痛斥我自私,只顾自己,一点也不考虑孩子,不配当妈妈。

或许,当妈妈的恐惧就是在那一刻埋下的,只是那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,我只是很想我自己的妈妈。

我给母亲打电话,一开口就是哭腔:“妈,你过来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,我很想你。”

“不哭不哭,还怀着孕呢。”她急急劝我,声音湿湿的,可也黏黏腻腻的:“怎么了,你婆婆照顾得不顺心吗?

“两代人,多少肯定会有点分歧的,你这孩子打小性子就直,要吃亏的。

“妈妈也想去照顾你,可你也知道,妈妈走不开。

“你爷爷老年痴呆,身边离不了人,你侄子还小,也需要人搭把手。”

我浑身瞬间紧绷得宛若一张拉满的弓,一松手,怒火像一枚锋利的箭矢一样射了出去。

“你哪是走不开啊,你根本是就不想走!

“我就问你,我爷爷给过你一个好脸色吗?

“那个什么你所谓的大孙子,跟你有半点血缘关系?这些人承你的情吗?

“别再跟我提什么欠我们老高家的了,这些年我听够了。

“你想还,就尽情得还吧,用你这一辈子去还,用你的命去还!”

多年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回来了,年幼的我帮不了她,成年后的我,依然帮不了她。

深陷泥泞的人,不肯伸出手来,我想拉她都无从下手。

从小到大,我眼看她像一棵沉默的大树,在季节的轮回中固执地坚守家园,为撑一树浓荫而默默付出所有。

我和弟弟不光是她一手带大的,饭桌上的一日三餐也是她做的,地里的一季两收也都是她的身影。

除此之外,她还会四处打零工贴补家用,今天去办席的张家帮忙洗碗,明天去盖新房的李家做小工。

就连晚上那点时间,她都要用来给服装厂剪线头,给纸盒场糊小盒子。

她就像一只陀螺,旋转得无休无止,不知疲倦,抽打她的,是一根叫做“子宫有罪”的鞭子。

我念大学的时候,爷爷的老年痴呆症已经愈发严重了,连大小便都需要人照料。

有一年暑假我回去,恰好看到爷爷刚在客厅拉了一泡屎,屁股也不擦,就这么光着腚,傻笑着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。

母亲忙不迭地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,已经念初中的“弟弟”叫嚣着让母亲赶快帮他刷一双球鞋,还得用吹风机帮他吹干,因为明天他要穿着去踢球。

我三两步走过去,捡起他那双臭烘烘的球鞋,反手就扔进了臭水沟里。

他登时朝我牙眦目裂,一副要与我决斗的样子。

好在即便父亲和爷爷打小就偏爱他,我也没让他占过什么便宜,他内心深处对我仍存有一丝习惯性的忌惮,终是没敢作为。

母亲见状嗫嚅着想说什么,被我狠狠瞪了回去,我冷冷质问她:“我爸呢?他怎么不照顾爷爷?”

她讪讪地搓了搓手,赔笑着:“你爸哪干得了这些。”

望着她局促不安,甚至带着一丝习惯性讨好的眉眼,内心荒凉得寸草不生。

我强迫她与我促膝长谈,我一遍遍宣告她无罪,她一次次拒绝自由。

最终,我愤然离去,眼不见为净。

后来工作后,更是聚少离多,对她的情感也愈发复杂,时而心疼同情,时而愤恨怨怼,时而又愧疚不忍。

只是令我挫败的是,这些年来,我费尽口舌,她初心未改。

我倒潜移默化中,好像走进了与她一样的死胡同。

老罗问我,当初在事业巅峰期选择激流勇退,真的是因为自己健康也出现了问题吗?

我听到心底“咯噔”一声,有什么东西碎了个稀巴烂,虚假的东西,果然就是易碎。

我拼命摇头,又摇出了一串眼泪。

我从不敢承认,我口口声声嚷着,我的子宫我说了算。

其实我骨子里好像更认同,女人被赋予子宫,迟早是得生孩子的,这是职责,也是义务,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。

所以当吴迪说出“你嫁给谁不得生孩子”,婆婆说出“要自由你结什么婚”,我的辩驳是肉眼可见的苍白而又无力。

我泪眼朦胧地望着老罗,一腔埋怨:“女人为什么要长子宫?”

老罗冲我摇了摇头,很认真地否定我:“高敏,子宫无罪。”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“嘭”的一声关门声,吴迪毅然决然地赶赴同事的婚礼现场,留下他生命中最对立的两个女人,继续厮杀。

骁勇善战的老太太眼底仍泛着意犹未尽的光芒,一副诚邀我再战三百回合的模样。

我正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,女儿的哭声再次扯紧了我的神经。

我折回卧室,抱起女儿,见她眼睛充血,眼角有分泌物,嘴唇干裂,舌头鲜红,全身红疹连成一片。

心一颤,隐隐不安。

整整一天,滴水未进的我,一手挎着大大的包,一手抱着十三个月大的女儿,跑遍了内科、皮肤科、传染科,女儿最终被确诊为川崎病。

一种罕见的血管病,可治愈,但极易引起并发症。

可因为罕见加上与小儿普通感冒相似,很容易被家长忽略而耽搁救治时间。

医生说:“还好还好,再晚点儿就要引起冠状动脉瘤和心机损害了。”

那一刻,我想杀了吴迪母子的心都有了。

天知道,这一天我过得多绝望多无措。

每个科室都说没问题,可女儿的烧非但丝毫不退,各种症状还愈发严重,到最后竟然死死昏睡了过去。

我疯狂地拨打吴迪的电话,手抖得险些拿不稳手机,恐惧密密麻麻遍布全身,一颗心却在一遍遍未接通的提示音中,一点点变凉,一点点变硬。

婆婆倒是一小时前给我打了通电话:“别抱着孩子在医院瞎晃悠了,回来我给用酒精擦擦保准退烧,一天天的瞎折腾什么!”

想起从孕期到哺乳期,她逼我喝的一碗碗偏方,使在女儿身上的一套套远古的育儿经。

我想抽她,也想抽我自己。

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后二十分钟,女儿慢慢睁开了眼睛,朝我挥了挥两条白嫩嫩的小胳膊,奶声奶气地叫唤我:“妈妈,抱抱。”

一股热泪,夺眶而出。

晚上,我紧紧搂着体温终于正常的女儿,躺在医院的单人病床上,和一室陌生患者共枕难眠。

算算我已经近两天两夜没睡觉了,此刻却毫无困意,脑海里那些混乱了许久的思绪,在这寂静的夜里。

一点点,一点点变得逐渐清明。

我一直以为我不爱女儿,我生下她、照顾她、为她所做出的的牺牲,都是源于为人母的责任。

所以整个过程中,我常常崩溃,一度抑郁,还曾无比憎恨过子宫。

可直到刚刚,女儿挥舞着胳膊求抱抱的那一瞬间,我才猛然看清自己的内心。

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她,我不是不爱她,我只是讨厌因她而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。

可这道枷锁,女儿给的吗?是子宫给的吗?

不,是吴迪给的,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套上的!

老罗说得对,子宫无罪。

有罪的从来都是人,是自私、没担当的男人,是懦弱、没有脑子的女人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父亲打电话来问我要人的时候,母亲已离家一天一夜了。

电话那头,又是一个自私男人无能的叫嚣:“反了天了,一声不吭,说走就走,撂下这么大烂摊子丢给谁?

“是不是又是你怂恿的?我警告你,死丫头,赶快让你妈回来,不然我闹得你小家也不得安宁!”

我冷笑了一声,我的小家早就不安宁了。

自从我提出离婚,吴迪日日如此叫嚣,一会儿恐吓我,让我净身出户,一会儿又吓唬我,死都不离,拖也要拖死我。

一度甚至想要用女儿威胁我,可不到半日,又灰溜溜地将哭闹不止的女儿塞回我怀里。

不成气候,却也磨人心志。

电话那头的父亲还在骂骂咧咧,电话这头的我早已心乱如麻,母亲没有来找我。

一个习惯将自己献祭给家庭的人,怎么会一声不吭,无故离家呢?

“你闭嘴吧!我妈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,你们找了没有?”

我厉声打断他,咬牙切齿道:“你们到底怎么着我妈了?我妈要有什么事,我跟你们没完!”

弟弟抢过电话,气急败坏道:“她能有什么事?她把家里的钱全卷走了,连我媳妇过门时,她给的金镯子都偷摸拿走了,这叫什么事?”

电话那头还依稀夹杂着爷爷的怪叫声、侄子的啼哭声、以及弟媳濒临崩溃的咆哮声。

我冷漠退出,连“活该”两个字都懒得赠送他们,都乱成一锅粥了,首先想到的,竟然还是指责别人。

三天后,母亲主动现身同我告别。

她站在初夏的黄昏里,天光流转,清风日暖,她身后的鼠尾草和绣球花开得正盛,刚刚修剪过的梧桐树隐隐传来香气,远处市声中夹杂怯生生的蝉鸣。

我喜极而泣,只觉整个世界都亮了。

“死过一回”的母亲,真正地活了过来。

半个月前,她为了领一盒鸡蛋,参加了社区提供的老年人免费体检活动,竟查出乳房有阴影。

她告诉我,人总把“大不了一死”挂在嘴上,可当真正面对死亡时,哪怕只是疑似死亡,那种当头一棒的冲击,足以颠覆一切。

等待病理结果的那些天,她仍像以往那样料理一大家子的琐碎,也仍像以往那样忍受一大家子的各种无端抱怨。

只是,她不再像以往那样麻木而无知无觉了,她脑海里全是这些年我痛斥她的话。

“我爷爷给过你一个好脸色吗?”

“大孙子跟你有半点血缘关系?”

“那些人承你的情吗?”

“你想还,就尽情得还吧,用你这一辈子去还,用你的命去还!”

去医院取病理报告单那天,她给自己放了半天假,一个人在公园的石凳上坐了一下午。

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如织,眼前的老人们,三五一群围在一起下棋、闲聊,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孩童跑向她,又远离她。

这个世界热闹极了,所幸,还不急着赶她走。

她紧攥着那张宣告她平安的病理报告单,掩面而泣。

然而,当她踩着轻松的步伐回到家时,等待她的,是一屋子的狼藉,和一大家子的埋怨。

就连她真心疼爱的小孙子,三岁的孩童,都用小胖手指着她,耀武扬威地指使她快去做饭。

她突然就释然了。

即便她真有罪,这大半辈子怎么着也算还完了,难不成还真用她的命去还吗?

他们不配。

当晚,她就悄悄收拾好了行李,第二天,趁所有人还在睡熟,她轻轻带上了门,没回过一次头。

她打算先去看一眼妹妹,这些年,她和收养妹妹的家庭一直保持着偶尔的联系。

从弟媳那拿回来的手镯,原本两只,是她当年的嫁妆,一只我结婚的时候套在了我手腕上,另一只她想交给妹妹的养父母。

然后,她还想去唐山大地震墓园,那里躺着我的外公,她的父亲,那个曾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。

外婆这一生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外公走得太急,没能留下一个儿子,殷实的家产被旁支以无后为由,搜刮一空,母女俩吃尽了苦头。

原来,有些人不是陷入了泥泞,而是一直生活在泥泞里,她不是不愿意走出来,而是她不知道自己深陷泥泞。

最后,她拉着我的手说:

“你外公一生随军打鬼子,看过祖国不少河山,我被困了大半辈子,现在自由了,也想去看看。”

之后听闻我的婚姻问题,她又改变了主意,在电话里宽慰我:

“别怕,我哪都不去了,明天就回去给你带孩子,你上班去。”

我的眼眶又湿润了,但最终拒绝了她。

我相信,她能走出囚笼,我也一定能挣脱枷锁,我们都会走向自由。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
我重返职场接的第一个客户是老罗介绍的。

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年轻妈妈周琳琳,她因前夫出轨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。

最糟糕的时候,曾差一点儿抱着儿子从楼上跳下去,也因此失去了儿子的抚养权。

好在她遇到了老罗,治好了她的病,也好在她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父亲,拿着老屋的拆迁费,全力支持她夺回儿子的抚养权。

这场官司一度毫无突破口,直到她前夫的新任妻子也怀孕了,我带着女儿去见了他一面。

他早已为人父,育儿的艰辛也随着儿子的长大逐渐淡忘,可当他看到我被年幼的女儿折腾得手忙脚乱时,还是微微蹙了蹙眉。

加上他的新任小娇妻,远不如前妻懂事能干,听说孕期就折腾得他够呛,大儿子也一直别别扭扭,让他头疼不已。

官司打赢的那天,我正带着女儿和周琳琳一家吃饭庆祝,母亲打来电话邀我第二天去车站接她。

“走了一圈,想看的都看了,现在就想回到女儿身边,看小外孙女。”

末了,她还加了一句:“这回是发自内心的。”

我笑笑,将手机递给女儿,一字一句教她:“说,欢迎外婆。”

此时我已经带着女儿和吴迪分居快三个月了,期间拉扯,自是艰难。

可这一战,我坚决不会再认输。

有了母亲帮我照看女儿,我彻底回归职场。

再套上昔日战袍时,我感到了内心久违的震颤。

我端详镜子里的自己,眼角多了几条皱纹,所幸眼底的光已经一点点回归了。

我不知道这一回会遇到什么,又会被什么样的枷锁束缚,但我深信,这一回,我不会再轻易放下手中的武器了。

那个大杀四方的高敏,回来了!

《命定枷锁》叫我静静静静静/著完)

播:渭轻/绿洲

编辑:阿菁



有了孩子后,我恨不得摘除子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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