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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微信用户5个月前 (12-03)诗词类234

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
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过去小半年,曹向红终于适应了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儿,不再下意识地干呕,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女儿曹蓉半躺在病床上,输着液的手拿本书,另一只手一页页地翻着。女婿沈健坐在旁边削苹果,用的是手摇削皮器,七八秒后,他把去好皮的苹果放在盘子里,切果器往下一按,切开六个齐齐整整的苹果块。

床下的垃圾桶被填满,擦过嘴的卫生纸胡乱地丢到地上,几件外套相互缠绕着放在凳子上,杂乱无章。

曹向红再看不下去,嘟嘟囔囔地收拾起病房来,叠叠衣服,卷起帘子,摆摆靠枕。餐盒里的馄饨没怎么吃,就少了点儿汤,她皱皱眉,拿筷子扒拉着吃完,再系紧结,扔进垃圾桶。

再回来时,她挨着床边坐下,又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,起身,抽出女儿手里的书,“你现在除了休息,什么都别干,看这破书,除了浪费精力,还能有什么用?”

每天固定的唠叨,翻来覆去得听腻了,曹蓉挪挪身子,钻进被窝。

床头柜被装得满满当当,她想整理的心思都没了,单单塞书进去,“啪”的一下关上柜门,“每天下班那么早,不去接孩子,来医院也不知道收拾收拾,坐那儿半天都不动一动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病人呢。”

“妈,您说什么呢?人家沈健这几天忙着赶项目,下班连衣服都没换就赶来医院,他也是刚进的病房,跟您前后脚。”曹蓉掀开被子,猛地从床上坐起来。

“乱动什么,不知道自己还输着液呢?我就抱怨两句,有说他不好吗?”

“好不好您心里清楚。”

“没大没小,得个病把自己长了一辈?把帽子给我脱了,暖气这么足,戴什么毛线帽?也不怕捂出痱……”她说着就拽过帽子,然后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
女儿的头发,全剃掉了,一根也没有剩下。

邻床有个小姑娘,八岁,原本在床边耷拉着两条腿,掰着手指头数数,一见这情形,连忙从床上跳下来,将手伸向曹蓉,嚷嚷着要和阿姨比比,谁的脑袋更光滑些。

沈健察觉气氛有些紧张,俯身从床下拿出垃圾桶,说去倒垃圾,识趣地离开病房。

曹蓉在丈夫关上病房门后,安慰着把母亲拉到床边坐下,又用棒棒糖哄小姑娘。她拿过帽子,重新戴在头上,期间想着该如何回应母亲。头发是一时想剪的,就算不剪成光头,脑袋上这儿秃一圈,那儿秃一圈的,也影响外表。

她还是没想到怎么回话,好在护士突然出现,打破了短暂的僵局,“2149床,化疗时间定了啊,下周一。”

“我知道了,谢谢您,”曹蓉礼貌地同她打招呼,又转过头来冲母亲笑笑,“妈,给我买顶假发吧,我不想一直戴帽子。”

曹向红说了声“好”,手撑着床边缓缓站起来。她走出病房,倚在门框边,看着来来去去的病人们,心力交瘁。医院终究是医院,放眼望去,少不了悲离,却难觅到欢合。

想来也奇怪,独自抚养女儿那么多年没感觉累,一天打三份工时没感觉累,为躲避丈夫债主而东奔西波时也没感觉累,可现在退休了,除了照顾女儿一家外,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做时,倒是常常感到疲惫不堪。

和女儿的关系一般,不像其他母女,日常温情,偶尔吵闹,她们两人正好相反。扯着嗓子对吼是常态,安安静静吃个饭倒成了件稀罕事,吵得最不可开交的一次是在女儿大学毕业后。

曹蓉带个男生回家,饭桌上介绍说只是普通朋友,让母亲不要多想。其实也无须多想,仅仅瞄几眼眉目传情的两人,曹向红心下便有了三四分的想法,不过也无所谓,对方看上去人品正直,对女儿也好,就随他们去了。

没想到的是,隔了多少天,曹蓉打了个行李包,说要和那个男生北漂。那时零几年,交通都不便利,曹向红觉得她的心眼缺了几平方厘米,拿起扫帚就打,打完还不够,还要关门上锁,搬个被子坐在卧室门口守着,一夜接一夜地守,可是没守住。

千防万防,没防住女儿会从窗户翻到楼上。然后,曹向红才想起她们家住在最高一层。

至此,杳无音信一星期,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是曹蓉打电话报平安,曹向红在得知女儿还好好活着的瞬间,迅速挂断电话,丁点闲聊的时间都不给。双方僵持的状态,持续了两年。

“妈,我和沈健要结婚了,您来吗?”

“去什么去?不去。”

说完,她重重挂断电话,可转头的当下又后悔了,换好衣服,去了亲戚家,拐弯抹角地托对方打听女儿婚礼的时间和地址,又不告诉对方说自己要去。随后,她小跑着往火车站赶,问工作人员买近期的火车票。

婚礼当天还是迟到了。

曹向红为省钱,住了家距会场很远的小宾馆,她虽然早早地就从宾馆出来,但没料到这里大得要命,也堵得要命,接连换了几辆出租车,赶到目的地时,已经过中午十二点了。按照风俗,婚礼要在十二点前结婚,她想着婚礼应该早就结束了,转头的瞬间却看见了女儿。

穿婚纱的女儿,熠熠闪光,这光也打进她心里。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,握紧女儿的手。到底是血浓于水,也不必张口,想说的话都写在双方注视彼此的目光中。

于是她想,算了,不计较了,只要女儿幸福就好。


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——你和你女儿的骨髓匹配度较低。

曹向红收到短信时,恰好午睡结束。阳光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照进来,碎在被罩上,又沿着床边,融化一地。她侧头望向外面,看着老旧的,脱了皮的防盗网,窗台上还停留着两只麻雀,哆哆嗦嗦个不停。她想让麻雀们进来,可刚打开窗户,它俩就扑腾着飞走了。

这房子是女儿给租的。

本来可以租在更贵更好的小区里,但她拒绝了,她嫌弃那些地段太吵闹,因而左挑右选,择了个静谧又人少的地方。住进这儿已有段时间了,那时女儿正有身孕,沈健父母要在老家看管店面,来不了。她刚退休,就理所当然地来到这座城市定居。

为了沈健的事业,曹蓉愣是到三十多岁才怀孩子,算是各种意义上的高龄产妇,何况平时少有锻炼,使得情况变得严峻起来,保胎丸从确定有孕后就没离过身,临产那段时间更是疼到下不了床。

曹向红索性带些贴身衣物,住进医院,她原本睡眠质量就差,又为照顾女儿,是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。后来闲下来,她才发觉自己的脾气因这事,变得好很多。

脾气变好是好事,只是过程太过煎熬,她发誓以后不管怎样都不再受这苦,但过了还没十年,轮回似的,又把医院当作了家。

“车票两元,上车后往后走啊,别挤,后面还有很多位子。”公交车师傅从座位上起身,催促着乘客赶紧上车。

曹向红手摸向口袋时,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带公交卡,连忙拉开衣服内侧口袋,拿出钱包,打开时又发现没有零钱,最小的一张是十块。队伍后面越来越多人,见前面的人没有移动,便嚷嚷起来。这吵闹声越大,她也越慌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,转身,想往车下走。

“姐姐,我替你付钱吧。”旁边,一个年轻姑娘冲她笑笑,随手塞进投币箱四元。

队伍开始流动,曹向红还没来及向对方道谢,就被人堆挤散了,年轻姑娘和她相隔五六个人。她不确定和对方的目的地是不是同一个,也不知道下几站上来的人还会不会更多,就只能在现在这个时候,一点点拨开人群,往后走去。

“姑娘,你还有零钱吗?我还给你刚刚的两元。”她挤到对方身边后,递过去十块钱。

“不用了,姐姐。”年轻姑娘摆手以示拒绝,又耐不住对方一再的坚持,只得收下,再从口袋里摸出八元交给对方,“姐姐,你去哪里啊?”

“新民小学。”

三两句寒暄过后,曹向红实在招架不住对方一口一个“姐姐”,脸颊有些微微发红。她侧头面向车窗,对着里面的倒影,整整衣领,又抬手将鬓角的发丝绕到耳朵后面,忽而发觉自己太过做作,便放下胳膊,紧紧抓住座椅后背。

她想着是不是今天穿的衣服太过鲜艳,让对方误会了自己的年纪,以后再也不这样穿了,都老年人了,还穿这么花里胡哨,未免太过不正经。

“下一站新民小学,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往后门走。”

听见头顶的提示音,她抓着扶手,在人堆中缓缓往后门挤去。

新民小学正好放学,大门一开,来接孩子的家长们也跟着向前涌了涌。不知道是谁踩了谁的脚,叫骂声接连响起,又想起自己是在孩子的校门口,总归不能太丢脸,所以这叫骂声没持续多久便停止了。

月月就在这个时候从学校里出来,戴着小粉帽,背着小书包,哒哒哒地小跑过来。

曹向红拉上外孙女,用手在人与人间开出条缝隙,好不容易走到了少人的开阔地,然后站着稍微喘口气歇歇。

月月到底是个小孩子,精力旺盛,不觉得累,反而想再玩一次,她蹦蹦跳跳地和过路的朋友打过招呼后,似乎想起了什么,扯了扯姥姥的衣角,在对方把耳朵贴过来时,踮起脚尖问道:“姥姥,我今天还能看见漂亮姐姐吗?”

“什么漂亮姐姐?”她没听懂外孙女在说什么。

“爸爸昨天晚上偷偷带着漂亮姐姐回来,他以为我睡着了。我可没睡着,从门缝里全看见了。”

曹向红在原地待了段时间,看着人流逐渐稀疏,才回过神,决定往家走。

“姥姥,你走错了,这不是回家的路。”

“今天不回你家,去姥姥家。”她握紧外孙女的手,向公交车站走去。


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沈健给曹蓉买了顶假发,大红的颜色,人戴上去像是灯红酒绿中的不良妇女。因这假发,曹向红没少讽刺。

“妈,你怎么天天跟人家沈健过不去啊?人家这几天好好的,也没惹你不痛快啊。”曹蓉听不下去了,为丈夫开脱。

“什么过不去?我有说他什么吗?我天天来医院照顾你,本来就够累了,还不允许我抱怨几句了?”

“谁让你照顾了?你不想来就别来,我又不是断手断脚的,什么不能干?”曹蓉顶嘴时侧着身,也不看母亲,拿个手机戳来戳去,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。

“女儿都上小学了,你还会不会说话?你要不是我生的,我能累死累活地照顾你?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,我怎么不去照顾他们?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?”曹向红一口气说完这话,猛地坐到凳子上,跷着二郎腿,双手抱在怀里,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沈健在这对母女争吵期间,也不插嘴,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,给妻子倒倒水,抬头盯着输液瓶,心里默默记录着每分钟液体滴答的点数。他向来斯文,平日里就不大爱说话,除了和妻子闲聊外,就是处理没完没了的公司业务,好像生活中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。

他低头时碰到了丈夫娘的目光,连声问对方需要自己做什么,得到否定的回应后,又变成刚刚的模样,陷入沉默。

“我去超市一趟,你们有什么要买的没有?”

曹向红起身,同两人吱了声后,离开病房。她关上门,透过门窗朝里面望去。老实说,沈健和当时她刚见面时没什么变化,还是那双黑色眼睛,还是那张宠辱不惊的面容,也只有在看曹蓉时,眼睛会稍显光芒。

如果当初两人没有协同跑离家乡,她倒是蛮认同这个年轻人。虽说两人生活美满,但心里就是有个结,直到现在的夜晚,她还是会做噩梦,有时梦见女儿遭遇不测,然后从床上大汗淋漓地坐起,久久难以入眠。那种萦绕在心坎上的后怕,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。

她把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来,向医院外走去,经过化疗室时,遇上个熟人,女儿邻床小姑娘的母亲。

女人不是本地人,领着孩子来这座城市打工,穿着普通,为挣钱,天天在外面工作,不怎么来看女儿。常常就小姑娘一个人待着,有时会和其他病人聊聊天,或是跑到护士站跟护士姐姐唱唱儿歌。

至于女人的丈夫、治病的钱还够不够之类的问题,她不说,曹向红也不会去问。到底是各家有各家的困难,多说无益。

“大姨,出去啊?”她原本坐在化疗室外的长椅上,见曹向红过来,起身打招呼。

曹向红点点头,问对方小姑娘是不是还在化疗。

“刚刚结束,她睡着了,医生帮我在里面看着。我,我实在是……”女人说着说着,眼睛发红,她刚才在里面强忍了大半天,现在再难忍下去,“她在里面哭得我揪心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
曹向红安慰着扶对方坐下,“不要太着急,你女儿不是和我女儿一样吗?都是早期,听医生说,只要发现得早,治好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“可是大姨啊,道理我都明白,可这过程太煎熬了,我真的熬不过去。”

“放宽心,过一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
女人停止哭泣,把擦过眼泪的纸巾攥紧在手中,然后松开,叹口气,“大姨,我这人心眼小,碰到个什么事都会害怕上好长时间,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,什么都不在乎,该吃吃该喝喝,该和女儿斗嘴斗嘴,该干什么干什么。”

曹向红听到这话,拍对方肩膀的手一滞,扭过头,躲开对方看过来的目光,“没事啊,放宽心,肯定会好的。我还要去超市买东西,就不和你说了。”

超市在隔医院的两条街上,曹向红步行过去。

今天是双休日,来购物的人不少。货架上摆满了上新的货物,她推着购物车路过时,想着要买什么菜回去煮汤。曹蓉原本胃口就小,现在又临近化疗时间,表面上倒是不焦虑,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,因而吃得更少。

不管怎么说,晚饭还是以清淡为主,稍微加点儿调料调调味,是不是能增加女儿的食欲?她站在货架前,面对满眼的新式调味品,不知所措,现在的人吃饭也要追求潮流,做饭的家伙全是国外品牌,袋子上全是外文,看也看不懂。

旁边是个卖化妆品的架子,她推车过去,走到最后面,看到一排假发。

各种款式的假发都有,她看了小半天后,在导购员的指导下,选了个保守又精致的短发,但从架子上拿下来时,手触碰的感觉不太对,假发发质太黏稠,像是涂抹的什么胶还没干,所以只能放回原处。

到收银台结账。

收银员扫完购物车里所有的货物,问道:“支付宝,微信?”

曹向红愣了下,然后反应过来,把钞票递过去,“现金,我用现金。”

“抱歉,不支持现金支付,只能用手机支付。”

“不会吧?我前几天来这儿买东西还能用钱付款。”

“超市就是这几天做的调整,手机支付和现金支付分成两个通道,您用现金的话,要去那头的那个通道付款,”收银员说完,面无表情地看向后面,“下一位,快点,别把道给堵了。”

“不好意思,我马上走。”她连连道歉,慌张地把拿出来的东西放回购物车里,她抓着车把往后倒退时,没看见车后的小男孩儿,直挺挺地踩了他一脚。

小男孩儿被踩得大哭起来,她因这哭声慌了神,一时反应不过来,连带购物车一个转身,车框边缘恰好卡在了隔离栏中间,抽不出来了。

“大妈,您能快点儿吗?我赶着去见人。”这是直截了当地抱怨。

“在这儿墨迹什么呢?年纪大了,眼神也不好使了?看不见这是手机支付通道吗?”这是小声嘀咕。

“老公,别催了,我本来能很快付完款的,结果被某人堵在通道这儿出不去。”这是在打电话。

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排在队伍后面,大家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汇集到她身上。人群骚动,前推后,后推前,相互不满地推搡,下意识地抖腿,因烟瘾犯了而开始牢骚,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水味儿,导购员趁人多在旁边大喊蔬菜打折。

还有什么?还有很多。

那些平日里丝毫引不起关注的微小细节,全然在此刻放大。像是洪水涌动,泥沙下陷,雪山崩塌,无可奈何,直至没有办法呼吸。

曹向红脸颊发热,猛地把购物车从隔离栏中抽出来,惯性使她没控制住,撞上了另一侧的隔离栏,接着身子一歪,连同购物车一块倒在地上。东西全从里面洒了出来,那些徘徊好久才选出来的东西,那些脏了也要付钱的东西,都洒了。

“你们等会儿老人不行吗?我是故意堵在这儿的吗?”她忍不住了。

“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欺负老人吗?什么手机支付、现金支付的,分开干嘛!不能合一块嘛!”

“还有你们那个调料,国产的没几个,全是外国进口,连个解释的标志都没有,你们看得懂,我们老人看得懂吗?想买个假发,假发上都是没干的胶,想卖就好好做东西,做得不好的东西为什么拿出来卖?”

“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做饭,我回去迟了,她饿着怎么办?她本来胃口就小,现在又生着病,不按时吃饭的话,可怎么办?怎么办啊?”

曹向红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来着,可怎么也控制不住,双手拼命拍打着地板,泪水鼻涕都流了下来。她抓着隔离栏,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,可力气不允许,一个恍惚又摔在地上,抬头哀求地看向周围时,忽然发现并没有人来帮自己,他们都拿着手机拍来拍去。

他们在拍什么?他们要把拍她的视频发给谁,发到哪去?

一瞬间,她陷入莫名的惶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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化疗结束。

曹蓉躺在床上,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,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像是针在扎,疼得要命,一动也不敢动。她原本就面黄肌瘦,经过这次的化疗,脸色显得更加苍白。

病房内落针可闻,没有人在此时发出丁点声响,似乎是不约而同的一个行为,在病友结束化疗后的一天内,所有人保持沉默。

曹向红守在床边,看着半睡半醒的女儿,有些坐不住,起身去了趟护士站,问有没什么能减少疼痛的药,得到否定后,仍然不肯回去,又问有没有什么能增进食欲的药。

护士也有大量病人需要照顾,安慰她些话,丢下一句“都是正常反应”后,就去给别的病人输液了。

回病房坐到床边,她看了看女儿干裂的嘴唇,从柜子中翻出棉签,沾了沾刚刚接的温水,轻轻在女儿嘴唇上擦拭两三回。丢掉棉签,她又在凳子上坐不住,端起脸盆到卫生间里清洗。脸盆里是曹蓉刚刚的呕吐物。

打开水龙头,哗哗冲两下,她才拿起刷子,还没开始刷,就听见沈健喊她。

曹蓉又吐了,黄色液体,也不知道吐的什么,明明多半天没进过食,只靠着吊瓶里的药物补充能量。她伸手想拍拍背,可看女儿身躯太过瘦弱,又担心出个什么差错,便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。

什么时候是个头啊?

她是想抱怨来着,可话卡在喉咙里出不去,鼻尖莫名酸楚起来。

“沈健,我去接月月了。”

曹蓉折腾小半天,身上的疼痛感减弱后,慢慢睡过去了。曹向红看女儿暂且无碍后,看看表,发现也快到接外孙女放学的时间。

“妈,我去接吧。”

“我去吧,你好好照顾你老婆,”她向前走了两步,又想起什么来,叫住正要推门回病房的女婿,“沈健,你最近……工作不忙吧?”

沈健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,转过身来回应,“不忙,妈,您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先去忙,蓉蓉这边我来照顾就行。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,”她狠下心,决定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,“沈健,我知道照顾一个有病的妻子是件很困难的事,况且你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做,但看在蓉蓉陪你陪了快二十年的份上,能不能等她病好了,再去找别的女人。沈健,算妈求你了,蓉蓉她挺可怜的,她从小就……”

“妈!”沈健打断曹向红,推推鼻梁上快要滑下来的眼镜,停顿少许,斟酌着做出回应,“妈,我不清楚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,就像您说的,蓉蓉陪了我这么久,实话实说,没有她,也就没有我现在的事业,她是我近二十年的支撑,我现在不会,未来也不会去找什么别的女人。”

“你真的……没有吗?”

沈健异常肯定道:“妈,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让您产生了这么大误会,但我的确没有做丁点对不起她的事。”

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你照顾好蓉蓉,我走了。”她说完,转身离开。

夕阳透过落地窗,砸了一整条走廊,血红血红的,短短长长,和涂抹在油画中的色泽一样,斑斓得不像现实。忧心忡忡的医生、镇定自若的护士、大病初愈的病人、破涕为笑的家属,匆匆一眼,就是你们这辈子遇上的最后一面。

曹向红接外孙女回家,进厨房煮上晚饭要喝的粥,随后给客厅墙上的丈夫上了一炷香。

其实丈夫去世没去世,她根本不清楚,反正在心里面是没活着的,而对方的死亡时间就是他消失的时间。

都是些陈年旧事,不过是一个抛弃家庭,到处躲避债务的负心汉,也没什么需要多说的。只是到每年到这几天,她就想起了对方,然后上上香,烧烧纸。话说,曹蓉的姓氏也是她爹忌日时改的,当时曹向红被追债的人逼急了,提着女儿就飞奔到了派出所。

电视机被打开。

她听见声音时,从沙发里抬头瞥了眼外孙女,看来这小家伙是做完作业了,随后又低头摆弄起手机。

“减轻化疗时的疼痛感。”

她在浏览器中输入问题后,按下“搜索”,屏幕上突然跳出个广告页,然后被这个穿着清爽的年轻女孩儿吓了一跳。没戴老花镜,她举高手机,贴近屏幕才看见那个与背景色混为一体的叉号。

“啊,漂亮姐姐,漂亮姐姐。”

听见月月兴奋的声音,她无意识哆嗦了下,再把头从沙发里伸出来,看到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出售芭比娃娃的广告,“月月,你说的漂亮姐姐是它?”

月月转过身,指着电视屏幕蹦蹦跳跳,“姥姥,这就是我那天给你说的,爸爸偷偷带回家的漂亮姐姐。爸爸没有说,但是我全看见了,他在给妈妈准备出院惊喜,不但有漂亮姐姐,还有好多颜色的花,他们卧室里还换了新床。”

这样啊。

曹向红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松开了,她呼口气,又窝进沙发里。


女儿住院后,女婿把“野女人”带回了家......

骨髓移植的手术定在明天,捐赠人是在半月前找到的。

曹蓉难得恢复好身体,近来食欲增加了点,用豆腐青菜做的汤也能喝下去半碗。

曹向红把剩下的汤倒进保温桶里,准备带回去当晚饭。自从女儿生病,她懒惰的毛病改了不少,渐渐勤快起来,总是坐不住,觉得地上床上哪哪儿都脏,天天拿着抹布擦来擦去。

“妈,你歇会儿吧,晃来晃去的都把我给晃晕了。”曹蓉抓着母亲的胳膊,强行按对方坐到椅子上。

“我忙里忙外的还不是为了你,医院里有多少病菌你不知道?别这个病还没好,又感染上那个病。你真的是,没良心!”

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指责,曹蓉翻翻白眼,嘟囔着:“别人家的母亲和女儿都是好好相处,怎么我妈就会和我吵架?烦死了。”

病房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,曹向红好半天才回过神,小声问道:“蓉蓉,你是真觉得妈妈烦吗?”

曹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,坐直身子,连忙做出解释:“妈,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就是随口说的。”

但是,她没止住话头,继续自顾自说着:“这几天,我一直在反思,想着是不是你小时候,我没照顾好你。”

“妈,你乱想什么呢?”

她依旧没搭理女儿,侧头盯着那面白色墙壁,“你高中一直想去南方上大学来着,我怕你跑得太远,万一出什么事,我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,就没让你报南方的学校。你说,是不是因为这事,让你心里有了这么个结,才得了这么一个病?”

曹蓉觉得母亲有点儿不对劲,轻轻喊了声:“妈?”

“咱们那儿一直有风俗,说结婚要在十二点前结,十二点后结不好。我那天其实起得挺早,就是没想到路上会那么堵。也不能怪路上堵,是我应该再早点儿起床,都怪我,是我没做好打算,要是前一天想好了,第二天肯定能赶在十二点前到你们结婚那地儿。”

“妈,没事,与你没什么关系。现在不搞封建迷信那套,都讲究理性科学。”

“你出生前,你爹就欠了一屁股债。刚怀上你那几天里,有医生建议做个产检,但家里还要还钱,我想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,就没做检查。现在想想,要是做了检查,我没生你,你就出生在别人家里,说不定一辈子都是健健康康的。都怪我,都怪我,是妈妈对不起你,是妈妈的错……”

“妈,妈!”曹蓉紧紧握住母亲的手,一遍遍摇头,“我生这病与你没关系,一点关系都没有,真的。”

曹向红这才回过神,扭过头来,看了看女儿,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后,又低下了头。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哭了,泪水浸湿了衬衣衣领,外套上又多了些褶皱。

病房的消毒水刺鼻,她受不了,只觉得头昏眼花,支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,走出病房,找间通风的屋子,吹吹凉风。

手术已经过去五个小时。

曹向红在手术室外踱来踱去,本想着和沈健说几句话能缓和下焦虑的情绪,结果对方也是坐立不安。

她站到落地窗面前,看着外面阳光普照的大地,心下稍稍放松些。前几天下了场雪,大抵是冬季里最后一场雪,今天气温回升,雪都融化了,算算日子,也快进入春天了。

“妈,不用紧张,医生昨天也说了手术成功率很高。”沈健过来,安慰道。

她转过身来,还没来及回应,就瞥见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。

医生从里面走出来,摘下口罩,很平静地说了结果,“手术很顺利,等再观察段时间,没问题就能出院了。”

“谢谢医生,谢谢医生……”

曹向红长呼一口气,脚一软,瘫在地上。她拒绝周围人过来帮忙,自己撑着墙壁,缓缓站起来。

有光从外面跌落走廊,把几个月来的悲离欢合拆得七零八落,照在人身上,暖意洋洋。

她想着,等安顿好手术后的女儿,就要好好感谢周围人。

谢谢尽心尽责的医生护士,谢谢照顾女儿的女婿和外孙女,谢谢陪伴的病友,如果能碰上之前那个在公交车上替自己付钱的姑娘,也要好好谢谢她……

还有人需要感谢吗?

没有了吧。

(《春风归不归》拜拜喽/著完)

播:晒月水妖

编辑:阿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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